2011年8月8日 星期一

波蘭格但斯克華勒沙採訪後記

很感謝讀者經常上這個部落格尋找新的文章。我確實花比較多的時間在最早做的Ohgigi部落格,目的主要還是把我以前出國的經歷做一個整理與回憶,好讓我可以放下過去的眷戀,繼續向前做以前沒做過的影像創作。這個影像創意思惟的部落格很有意思,他探討著影像有更高的境界,而我們往往被基礎的影像教育所框住了,難以思考更遠的境界。不過很抱歉,這裡的文章並不會每天刊載,每次刊載的文章,讀者也毋需盡信,希望只是引發思考的媒介。今天看了一下去波蘭的筆記,心有所感,想分享一下在波蘭採訪的經驗,以下的文章會同時刊登在Ohgigi部落格。
前文提到過,去波蘭主要的目的是採訪華勒沙,雖然我們有多年的拍攝經驗,但是說到要採訪這樣國際級,又是前總統;諾貝爾和平獎得主;素有波蘭鐵人的封號;革命領袖;又是高度敏感性政治話題,說實在的還是頭一遭。我們長途飛行的唯一目的就是做個專訪。2007年7月18日我們趕抵格但斯克的時候已經是傍晚,感謝代表處派人接我們直抵旅館,並且安排住在波羅的海海邊。當我看到海邊的時候,以前去拉脫維亞和立陶宛,在海邊撿琥珀的記憶一一浮現出來。代表處要我們在旅館略做休息,一個小時後請我們吃晚餐。我們五個大男生,照理說有製片帶隊,也許我的出國經驗較豐富,又來過波羅的海,所以行李一放下,我就邀大家去海邊走走。雖然地點和三小國不同,但是波羅的海有一種獨特的神色,和拉脫維亞及立陶宛的海邊很像,用我的話簡單的說就是琥珀海灘,有一種金黃的深沈味。大家挖挖沙子找琥珀,看似若無其事,其實五個人都有心事,我們還在為明天即將到來的國際約會做準備,特別是心理的調適。我自己評估,說不緊張真是騙自己,不過也沒那麼嚴重,大約有30%的壓力吧!晚上代表處就帶我們到華勒沙辦公室,位在舊城的運河邊,算是增加我們的熟悉度,同時也增加了緊張的程度。
隔天說好了全員穿著西裝去做訪問,等到集合時才知道只有我一個人穿西裝,他們說導演一個人代表就好,我不是老大,能說什麼。訪問的時間約9點半,我們9點前就進去準備。不到10分鐘後,就看到華勒沙提了一個公事包直接坐在辦公桌開始辦公。那時候已經設想到這一點,我們的訪問方式可以在這裡做個說明。首先這是一個密閉的空間,因此如何選擇一個點作為受訪者所坐的位置,自然是最優先的決定。每組來拍攝的團隊通常選的地方不一樣,主要決定於影片的調性故事內容,不過最重要的還是構圖的能力與視野。比如我們訪問教育部長的時候,部長辦公室很驚訝我們所選的受訪點實在是太特別了,主秘還當著部長的面誇讚我們所選的角度。聽起來我們還挺不錯的,其實這是有文章的。拍片這件事,不管是大事小事,不管是室內或戶外,都是功力的展現。也就是說,當一踏入華勒沙辦公室的那一刻起,所有大大小小的眼睛都在看,華勒沙辦公室的外國人就不用說了,我們自己這邊還有代表處、製片都在盯著我看。所以我的方式是先觀察位置,從各個角度觀察究竟什麼是最適合的受訪點。所以專業上的構圖必須先考慮,但同時還立刻要考慮到其他可能的因素。這個辦公室大約只有五坪大,進門的右邊是一個衣櫃,再來就是臨窗的辦公桌,門口的正中間擺了一個書櫃,左手邊是一張八人座的餐桌兼會議桌。之所以可以選到一個跟別人絕對不一樣的好角度,第一個條件就是:一個信念。這個信念就是相信無論如何在什麼樣的環境和條件,都可以拍出好照片。影像思惟這個個部落格也是在說在什麼樣的條件狀況,都可以做出好的影片。在所有的動作前你有了這個信念,壓力不同,視野角度也就跟著不同。接著當我看好位置的時候,我就問了攝影師和在場的人對訪問點的意見,原因是拍片是眾志成城的工作,誰的意見好,是可以討論的。讀者可能會以為這沒什麼,其實許多大導演並沒有這樣做,反正他一個人決定就好,當然也沒什麼不可以,只是很可惜,每個人都有獨特的專業,通常不見得構圖好的就是導演或攝影師,你旁邊就有奇人而不自知,所以自己有定見但也要廣納周遭人的意見,我們的目的是把事情做的更好。所以當時攝影師建議了一個角度,就是在中間空地擺張椅子,背景是書櫃。我看了看知道他想要以景深彌補環境上的不足,這是一個方法,通常也是採訪時選角度的最後一個方法,意思就是將攝影機、受訪者、背景三個點,各拉出一定的距離,製造背景略微模糊的景深。我的看法考慮比較遠,專業上的構圖考慮之外,我是給自己一個大的壓力,就是要出其不意。想想看有多少人來訪問過華勒沙,所以我一直強調,一進辦公室,每一步都要小心。另外我考慮主要的癥結點就是受訪者的舒適度。舉例來說,我們很有福報,大概是法鼓山聖嚴法師生前最後受訪的媒體,當時考慮到他老人家的身體狀況,詢問那裡是法師最舒服的位置。那麼華勒沙也是一樣,在不動他的座位下,盡量就在他的座位訪問。當然這是一個綜合的情況,主要還是辦公桌後方有一扇窗,窗的左上方有一個大十字架,因此我們的構圖就是攝影機貼著衣櫃構成一個斜角度,從桌子平行的角度略微俯拍,遠處左上方是十字架,華勒沙的背景窗戶也是一個斜十字,背景單純又有意義,於是很快的我們都同意了這個角度,布置好後就等訪問。
訪問的進行是華勒沙看我,我提問題,我左手邊是翻譯翻成波蘭文,華勒沙用波蘭文回答,翻譯再用英文告訴我們華勒沙是怎麼說的,我的右後方則是攝影機和工作人員。好戲來了,到問了第二個問題,華勒沙正在回答時,就聽到後方唧唧喳的聲音。等華勒沙回答完這個問題之後,我就問工作人員什麼事情,攝影師說麥克風出問題,於是再換一組,並希望華勒沙將剛剛的問題再答一遍。華勒沙立刻嚴詞拒絕,他說他說過的話不會講第二次,他對我們台灣的印象本來很好,我們這麼千里迢迢的過來,居然帶一台壞的機器,他說他開始對台灣感到失望。OK!話實在很重,不愧是波蘭鐵人,當時氣氛很凝重,連翻譯好像都有點不好意思繼續指責我們。問題來了,別的行業我是不知道,我們這一行首先就是要解決問題。其實這個問題很好解決,工程的部份交給攝影組,我主要還是要達成任務,所以很快就有對策。我心裡先想了一下對方的心裡狀態,他不高興不想回答,那就不讓他回答這個問題。不過我們在外流浪很久,也很了解這種直來直往的民族性格,剩下的就是如何扭轉劣勢。好了,等到麥克風確定沒有問題之後,訪問繼續,但是我開始更改題目與秩序,跟翻譯溝通之後,連續從最不相干的問題一直慢慢包攏兜回第二個麥克風出狀況當時的問題,只是做了改變和修飾。這個連續的問題,華勒沙每次回答一個問題,不知不覺的朝向當時第二個問題做回答,當然剛開始他並不知道,等到他回答了幾個問題後,慢慢略有所思,他才意識到我把第二個問題又化成幾個小問題,包在其他幾個大問題裡。華勒沙臉上原本剛硬正直的表情,突然泛起了一絲微笑,然後很溫柔的看著我,我到現在都還記得當時他看我的表情,當然我也以目光回意對他的尊重。最後他很開心,他知道其實我很想問一個除了這些之外的問題,所以他最後鼓勵我問。這個最後的問題是關於他執政之後政績不佳的原因。訪問結束後,我要求大家和華勒沙一起合照,結果居然招到拒絕,華勒沙說No!我先是一愣,難到剛剛彼此眼睛示意是我的白日夢嗎?結果聽到華勒沙說No,他不要合照,他要跟我們一個個單獨照。說著立刻就走到書櫃前,我想那大概就是他跟來賓合照的固定位置吧,要是我就不會選完全沒景深的地方拍照,不過也只是腦袋一閃而過的念頭。我是第一個上去和華樂沙照相的人,因為只有我穿西裝。步出辦公室的時候,代表處的人一直謝謝我們,我起先不明白,應該是我們謝謝他們才是。原來他說代表處不知道帶過多少團體來過華勒沙辦公室,從來沒有機會跟華勒沙一對一的單獨合照,包括代表處的成員,我聽了有點誇張,不過我覺得最精彩的地方就是在劣勢中過招,成為很難忘的一段訪問。一個月後我們拜訪外交部長,看到部長手邊有一份資料是波蘭來的彙報,我大概知道裡面的內容,也許在外交部的資料裡面,也會有我們的名字。
One Cut/美濃/2011.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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